小女子台語歌入門

看歌唱比賽的心得不少，今天來談談歌唱比賽選手常遇見的兩座大山。

本文披露多數選手對這兩個創作歌手的誤解，文長注意！

如果把台語歌市場比做綠地，那目前綠地正迅速地沙漠化，若想減緩這個趨勢，就必須種樹、養草，往外發展。

非常感謝國內歌唱節目努力培養新苗，《超級紅人榜》直接在綠地裡種樹，而《台灣那麼旺》則培養雙聲帶，意圖綠化邊境。

經過海選，以選手的實力，要把一首歌唱得有模有樣不難，但要唱得出色、唱感動人，歌手常會陷入一些誤區。

以《台灣那麼旺》為例，選手常常是台語新手，或者完全不熟台語歌唱腔，但製作單位顯然想培養雙聲帶，那選曲就至關緊要。

我不是選手自己，不了解個人狀況，但就歌手曲風來說，有些人的歌乍聽起來簡單、好唱，

實際層次卻相當深，選手若非演技超群、同理心爆炸，還沒熟悉這個語言、唱腔的規則就去唱，就會造成很嚴重的後果。

其中男聲最容易誤入的歧途當數蕭煌奇，因為他的歌太好聽、太口水，唱腔跨越語言，

猶如沙漠中的仙人掌引領人們來到綠洲，甚至親近、嚮往這片綠地。

可是細想，能跨越語言感動人的歌，哪有這麼容易唱就？

追本溯源，蕭煌奇一開始是從華語紅到台語歌壇，他的第一首成名曲<你是我的眼>席捲各年齡層，我高中就聽同學唱過，音域廣到不可思議，而且很誠懇。

第二首成名曲<阿嬤的話>雖然不是立刻打入台語歌壇，卻是讓很多喜歡他的聽眾學會唱的第一首台語歌，自此，華語唱腔開始影響台語歌。

在這首歌中，主歌歌詞相當密集，句句很少空隙，第一段他的語氣比較像早期的說唱有種戲曲的口白感，鼻音哭腔點睛，相當適合敘事。

慢慢推進到第二段敘情時，不像一般台語唱腔很在乎行韻點睛，就是專注在歌詞的表達。

這與現代的華語唱腔吻合，若換成華語歌詞唱法毫無二致，氣不會多出，共鳴位置也不會換。

副歌廣用哭腔，也許是用真感情去唱，配合他足氣足重的高音，並不多餘。

可是在這首歌之後，他的曲詞愈來愈密，唱法也縮減了屬於台語唱腔的行韻，比較注重「語氣」而不是「氣口」，然而得益於豐厚的台語底蘊，讓他反而走出了一條不同於華語歌也不同於台語歌的路。

在2009年的《愛作夢的人》中，以傳唱最廣的<心內有針>為例。

主歌的詞曲密度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，在詞句中間幾乎沒有轉音的空間，最多就是前後首尾，

他的歌以旋律為主，詞義本身是重點所在，除了「真誠」、「入戲」的語氣，已不需要技巧雕飾。

隔年的華語專輯也是相同路數，但差別在於華語唱腔一直以語氣為重，因此他攻佔的是主流市場。

但在台語市場則無此影響力，因為台語歌靠「傳唱」推廣，他的旋律起伏，常人明顯負荷不了。

然而他靠著金曲獎，開始攻佔台語歌壇，其中也有很複雜的時代背景。

先前小女子在粉專也有提到：台語（歌）萎縮的主因是政策。

政府為了縮減外來和固有文化的差異，並消除固有語言文化的主場優勢，長達半世紀限制大家只能用華語吸收、流傳知識，

這讓我們的父母輩的母語程度僅限於家庭生活用語，以家父的說法就是「小學畢業程度」。

普通新聞勉強夠用，但若是社論、時事分析以及科普文章，

例如一篇標題為「小孩為什麼那麼愛打電動？」的社論觀點，他們無法用母語通篇念出。

不擅長母語還是小事，更甚者以母語為恥，我就對長輩提問過：

「你從小講ＸＸ語，為什麼覺得在公開場合講不恰當？

為什麼告訴我在約會的時候儘量不要爆出ＸＸ語單字？

為什麼聽華語、聽古典音樂、聽英文，就是不聽ＸＸ歌？」

這樣的情況，當然無法提供子女完善的母語環境，導致吾輩以下的母語斷層，更使得大家更習慣華語唱腔的邏輯。

2000年代是完全使用母語的最後一代大量消亡、「請說國語」第二代成年的時候，

台語樂團、新說唱興起，他們靠性格、理念在唱歌，把特定語氣的氣音和嘶吼取代音域極限的起伏，氣音愈來愈重要，喉音、滾喉音、鼻音則愈少愈好。

其中，蕭煌奇則是特立獨行的一派，他的歌不是那麼講究行韻技巧，卻又不會用粗糙的嘶吼，

流暢的台語腔調讓時常接觸台語環境的人感到親切，故「請說國語」第一代的聽眾也開始聽他的台語歌，更不用說第二代，不只會聽還會唱。

這影響真的很大，從他出台語專輯開始，金曲獎評審簡直是撿到寶了！

評審顯然就介於「請說國語」第一代到第二代之間，或許大部分母語就是華語，家裡或缺乏母語的薰陶，視華語為母語。

可以看到評審在2000年後的台語歌口味出現劇變，第一卷《黑色吉他》就雙入圍，2008《真情歌》獲三冠王，顯然這種華語唱台語腔正中他們的罩門。

其後《愛作夢的人》一樣是三冠王，其後接連雙料得冠，奠定他在台語歌壇無人動搖的歌王地位。

與戰績輝煌的台語專輯相比，華語專輯卻只獲得一項，或者沒得，截至去年為止他可是華、台語作品各六張！

他的台語歌特別就在華語唱台語腔，但華語歌呢？顯然他的華語歌並沒有像台語歌這麼特別，文化霸權就顯現於台語腔在華語歌毫無優勢可言。

講完蕭煌奇的發跡過程，總結一下為何我不推薦新手比賽唱蕭煌奇，因為要唱好蕭煌奇的必要條件有：

1.純正的台語腔調，咬字90分才足以應付過密的歌詞

想想一開始聽林俊傑、周杰倫，你聽得懂他們在唱什麼嗎？蕭煌奇的歌詞密度是與之媲美的。

這樣將心比心，你知道評審聽你唱蕭煌奇，可能注意力有30%都在對歌詞嗎？

除卻咬字，該鼻音、該入聲的還是要恰如其分，不是咬咬牙動動嘴就囫圇過去，

蕭煌奇的華語唱法是基於他不用去斟酌如何分配各字詞的反應時間，因為他的台語程度已至潛意識反應，換作其他人就算常常講台語，不習慣快節奏也很容易打結！

2.能發揮平常唱華語歌130%的肺活量，來應付台語發音需要的氣

台語有很多入聲、開口音、送氣音，而且發音時唇齒更向前向外，因此同音域的華語歌永遠比台語歌好唱，因為字句間不易漏氣。

而蕭煌奇的雕飾技巧，很多是做在句首句尾，想想你好不容易re到最後一個字，卻敗在句尾斷氣上？

不要以為會唱華語歌就可以唱蕭煌奇，小心唱到鬱悶得過度換氣。

綜合以上所述，新手從蕭煌奇學台語歌，猶如還沒長成的綠苗就想學仙人掌在沙漠邊境茁壯，根本存活不了，沒有濃厚的台語底蘊，就沒有深厚的根基抵禦沙漠化。

講完蕭煌奇，可以來講講另外一個廣受初學者喜愛的另外一個創作歌手——荒山亮。

如果長期追蹤小女子，可以發現我的部落格一篇都沒介紹荒山亮的作品，答案很明白：

因為我喜歡台語歌的契機，就在於歌仔戲和演歌融合的台語唱腔，氣口愈重愈好。

以前做為歌迷，視荒山亮2011年後的作品為邪魔歪道。布袋戲的作品倒是有聽，但以當時台語的入門程度，也是當外語歌純賞不唱，跟那些讓我手舞足蹈、聽到掉眼淚的歌是沒法比。

不過近年來聽多了華語唱腔，倒覺得沒有那麼難以接受，甚至也有令我感動的作品，

但那感動也僅限於荒山亮主唱，換作他製作其他人的作品，或者其他人照他的唱腔，都畫虎不成。

在這沙漠化的綠地來說，荒山亮的歌就是活在邊境的作物，像是沙棘、椰棗，耐旱又防風，所在之處不能說綠化，卻也不再荒蕪。

但並不是所有的環境條件都適合這些作物生長，眾所周知，邊境作物若沒有精心評估與照顧，反而會吃掉原有的含水層，增進沙漠化。

2010年後，華語歌不知道為什麼，鐵肺不再是最迷人的特質，氣音唱歌成為主流。

可能是阿妹嗓子壞了吧（亂說），不是人人都有得天獨厚、從小醞釀的肺活量，氣音更加符合大眾的水準。

而曲調也不以音域廣為最美，而是起伏的高拐、曲折，可能有點迷幻風格。

我想這種走向跟網路歌手大量崛起、自創曲詞不無關聯，他們未必有深厚的音樂素養，也沒有經歷正規的歌唱訓練，手抱一把吉他就走遍天下。

自己的曲子自己當然要唱得出，沒有高超的唱功就用巧技來填，氣音就是這樣廣泛運用。

當然，荒山亮並不屬於上面那種，只是搭上了潮流，對了華語歌迷、台語歌初學者的胃口，評審當然也不例外！

但他的歌不是只有氣音，還有其他潛藏的要點，使得別人都唱不像。

來聽聽看成名曲<天荒地老>品味一下吧。

這首歌和之後的作品曲風一致，如果聽過荒山亮的布袋戲作品，就知道他聲音濁度超高，濁度愈高的聲線氣音愈自然。

我之前在步步驚心的台語歌：金曲30觀後感有提到，最近評審很愛以氣音為主軸的說唱風格，

你看荒山亮、康康、流氓阿德、謝銘祐，無不是四十歲以上、聲線偏沙啞的歌手，我還可以舉出更多。

可是你看陳建瑋，他的高音卻是偏向樂團的嘶吼或喉音，為什麼？因為他年紀不到，聲線歷練沒那麼濃濁，氣音多了突兀做作。

金曲歌王給我們很好的例子，除非你是藍調或靈魂歌手，年輕人學荒山亮這套，行不通，清亮如許富凱？一輩子別想。

只是聲線的差別倒還簡單，真正學荒山亮的人就知道，他幾乎每一個詞都有額外轉音，並不是順順沿著音階唱，這就是小女子戲稱文青的緣由。

感情如果化作心路，一條路也許走走停停，也許因為心有所感而偶有躊躇，絕不會每一步都頓足回頭。

在街上你要是這樣走，前後的路人煩都煩死了，只是想順順過個路哪有這麼不乾脆？超做作，這就是普羅聽眾的觀感啊。

轉音也是，華語歌是一句可能只轉一個重點，台語歌一般兩三個可以，但每字每詞？

又不是吃飽太閒，曲詞都是有高有低，若無沈潛，哪有高潮的美麗激情？

但荒山亮不走這常態風格，偏偏要轉，又不是秀蘭瑪雅的R&B轉得很誇張，

要回頭只回一半，頓足只抬腳跟，整體還是很完整的句子，堪稱行雲流水，

但那個抬腳的角度、回首的時機，都隨他的性。做作得優雅又渾然天成，才是文青啊。

除此之外，高音他並非嘶吼或氣音，而多用假音，又是符合近年來華語歌的流行。（太多人真音唱不上去呀）

我常常聽到台灣那麼旺的歌手高音唱假音，華台語歌都是，聽覺超級不痛快！

或許是技巧不佳，要不就是假音根本不符合選手本來的個性，光會模仿原唱，實在四不像。

所以他的唱腔旁人學也學不來，別人翻唱總少一味，因為沒有誰可以複製另外一個人的氣質性格，更別提荒山亮的啞嗓讓他的轉音更加圓融。

講完荒山亮的特色，我完全不推薦台語歌初學者唱荒山亮，因為要唱好的必要條件有：

1.天賦異稟的濃濁嗓音，或者年過四十後被摧殘得稍微嘶啞的聲線

請參照歷屆金曲歌王及特定入圍者，想像一下你面前的評審正看著小學生扮家家酒裝老爸。

2.足夠一步一回頭的肺活量，以及不暈頭轉向的感情歷練

對指定歌曲感慨夠豐沛，才能同步原唱轉頭一半、抬腳不離地的糾結，才知道哪些詞轉30˚哪些要轉80˚，而非憨憨跟著原唱轉。

大部分我聽到的都是糾結到半路迷失了方向，不知道把感情帶往哪裡，讓聽眾聽完一臉問號，不知道你想表達什麼，明明轉音都有轉，但整體支離破碎。

歌者必須知道自己在唱感情，而不是在唱歌，否則聽起來不成歌——單是這句就難解了。

3.把假音唱出真音的實力

這週看荒山亮本人講評一言驚醒夢中人，包括小女子。

原曲假音那麼多，可選手又不是荒山亮，現場也不比錄音室，假音可經過後製調聲量、長短細節，

現場要有層次感、要展現唱功，真假音變換是必要的，不只是技術上唱出真音，還要能分辨唱真音的時機！

沒有那個能力還硬要擠出假音，不只是荒山亮的歌，每一首歌，都是折磨⋯⋯

綜合以上，毫無台語根基的新手選荒山亮就像綠化沒有經過評估，矇種矇照顧，咱聽見的不是文青性格的台語歌，而是台語文青口味的華語歌，那最終造成的究竟是沙漠還是綠地？

講了兩個歌手就這麼大篇幅，女聲的華語唱腔對台語歌的影響就下次說吧！

我是受不了選手前仆後繼死在這兩人的沙灘上了🙄

無法照著寫在選擇比賽曲目之前選歌就算了，不夠了解自己的特質也沒關係，曲庫慢慢擴張也就罷了，

挑一些歌手翻唱數量大的歌好嗎？再怎麼樣，也別自以為比線上歌手還厲害，他們不敢翻的就自己拿來翻吧？

我在粉專說過很多次，才剛會牙牙學語的初學者，不要盡挑婉約文藝、感情表現困難的歌，要挑感情直白、唱功需求高的歌，

例如江蕙要選<空笑夢>（感情直白）、<半醉半清醒>（層次分明），不要選<花若離枝>（感情糾結）、<無言花>（含蓄文雅）。

楊宗憲要選<今夜又擱想起你>（層次分明）、<無你雨袂停>（感情直白），不要選<往事就是我的安慰>（歷練）、<他鄉的雨>（含蓄糾結）。

說到楊宗憲我也是莫名其妙，幾乎每首歌都是失意潦倒，不然是失戀連十次的怨氣，年輕人拚命選他是抱持什麼心態？就算不看螢幕，聲線和氣口也完全沒有共鳴啊。

紅人榜的青春組可以選喲～但偏偏100首沒有1首，又是奇妙怪哉。所以到底都是誰在聽楊宗憲？

剛學會走路就想要跳舞，不只是台語不行、台語唱腔不行，是沒有認清對面兩座大山和自己的距離。

聽起來華語曲風、華語唱腔是那麼親切，唱起來只得皮毛，愈唱愈不像。

從這兩座山切入台語歌，就像爬完七星山就去登大霸尖山一樣，不可能奠定紮實的根基，反而會對台語歌有錯誤的認知，受點傷是小事，迷路在山間回不來才是悲劇。

新一代的台語歌手、華台雙聲帶，就是被這種規格培養出來的，

唱順幾首蕭煌奇、荒山亮，用華語唱腔唱江蕙、黃乙玲，出道就能唱台語歌了？

以0%～40%的台語程度學只佔30%台語唱腔的轉型台語歌，學出來的台語歌，到底想感動誰呢？

華語歌和台語歌對同一種情感的表述完全不同，各自如何呈現，能明白嗎？

就算是同一種語言，不同人不同性格的重點表述完全不同，這點可以理解嗎？

所謂的蔭屍台語歌，今後會愈來愈多，應付節目是一回事，是否有覺悟以台語表述自己的靈魂？

台語歌綠地的沙漠化，轉型歌手造了福，也無意中誤導很多無知的種子，

希望大家明白這些轉型歌手是經過什麼樣的淬煉，才有如今的成績，萬萬不要隨意起而效尤。

ps.台語並不俗氣，曾經台灣各地充滿了知識份子，有台北帝國大學，也去日本取得學位，可是他們到哪裡去了？我不忍說⋯⋯

要不然，使用全母語的最後一代，見識和教養怎麼會僅止於小學畢業？幾十年後，已經沒有人能回答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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